博物馆(museum)的词源来自mouseion一词,在古希腊语中该词汇指的是女神缪斯的神庙。这里的神庙是祭祀的场所,古希腊人在此会举办宴饮、狂欢甚至是辩论。正如雅典卫城的帕特农神庙,是对神明祭祀、崇拜的场所,这是一个“开放”的空间,是全体雅典人的空间。Museum成为“储物的场所”始于文艺复兴时期。同时,Museum词汇中含有的“开放”的意义被college(学园)所承担。
从文艺复兴的意大利开始,社会出现了“复古”的思潮,这种思潮带动起教皇、国王贵族还有人文学者的古物收藏活动,这些存储的场所被称为“奇珍室”。确切的讲,古物只是收集对象的一部分。因为“奇珍”涵盖着“未知”或“鲜知”的属性,未知的历史由古物承担,遥远的疆外由奇物象征,而现世的创造力则凝缩在艺术品之中。奇珍室内的空间一方面是贵族对展开权力的夸耀、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另一方,这个空间所容纳的事物已经表明这不是“日常生活的空间”,而是一个“超验性的时空空间”,也正是在这个“空间”下,具象的“艺术的空间”与抽象的“艺术史的空间”才开始逐渐成长。在这个背景下,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出场了——瓦萨里。
在16世纪的弗洛伦萨,瓦萨里说服当时的掌权者设立了弗洛伦萨美术学院。尽管学院的设立最初目标是为了摆脱传统的行会控制,对艺术“初学者”展开艺术教育,为艺术家创作争取更大的自由空间。但从这一举动的影响来看,弗洛伦萨美术学院不仅一方面诞生出现代的美术学院体系,也诞生了一个集展览、收藏、陈列为一体的现代博物馆体系。瓦萨里是艺术史研究中一个十分熟悉的名字,他被誉为“艺术史之父”。这并不仅是因为他撰写了《名人传》,瓦萨里也为“艺术史空间”的构造设计出一个基本的蓝图,他无形地影响了艺术史的书写。
继弗洛伦萨美术学院设置之后,几个世纪内相继出现罗马圣路加美术学院、法国皇家美术学院以及英国皇家美术学院,这表现出美术学院的体制的传播。美术学院的出现与完善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少部分上层权力者的支持,在本质上反映出少数人的意志。与此相比,现代博物馆的出现则代表一种相反的性质,太首先是面向群体、服务全体群众的“开放空间”。17世纪90年代英国出现近代第一家的博物馆——阿什莫林艺术与考古博物。
阿什莫尔将自己的藏品捐赠给牛津大学,起初是供学者教学研究使用。这一现象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而是一种必然的结果。-年间,英国爆发了资产阶级政治革命,君主立宪制度开始确立。英国传统的王权政治逐渐向近代的公民政治转型,近代博物馆首先在英国出现,标志着一个“政治公共空间”的打开。年大英博物馆对外开放,这是一所国家性质的博物馆,饶有趣味的事情是博物馆的外观设计对古希腊神庙的复现。这也是那个古代开放的公共空间复现,神明虽然不在庙宇内部,但内部的摆放储藏的事物则是神明的碎片。
现代博物馆的全面兴起始于18、19世纪之交的法国。年法国国王的宫殿罗浮宫被改造成博物馆,原本的藏品成为公民的财产向民众开放。在开馆的同一天,法王的陵寝群遭被摧毁,以象征新旧时代的交替。在之后的一系列政治动荡中,拿破仑皇帝的军队席卷欧洲,掠夺回来的“战利品”放置在博物馆,充当夸耀的门面。又在帝国戏剧性的覆灭中,战利品物归原主。但无论怎么样,博物馆的公共性被逐渐的强化,并且开始编入现代民族的神话。无论是之后崛起的德国,还是20世纪初的中华民国,博物馆参与民族认同的塑造过程,并发挥巨大的作用,博物馆也成为全体民族的精神空间。
博物馆成为收藏不朽事物的空间,而那些藏品是经过历史磨难的淘洗,遗留的人类智慧的结晶。博物馆在它诞生之处,在珍宝馆哪里已经必然是要与历史联系一起的了。年时任罗浮宫博物馆的馆长夏尔·勒布朗在针对收藏的艺术品的排列问题上指出:“所有的绘画都应该根据画派来分门别类。应该在县挂时呈现出艺术诞生、发展、达到完美、最后趋于衰落的不同阶段”。在博物馆的内部空间里,用可视的方式去展现出艺术诞生、发展、达到完美、衰落的不同面貌,无疑是在重演一部艺术的历史。
李军在《可视的艺术史:从教堂至博物馆》一书中指出,在艺术史发展中,艺术的历史并不仅仅通过瓦萨里、温克尔曼等人的文本来表现,同时在博物馆的空间内部,艺术史也通过视觉化的方式去表现。这是一种无声的、静默的、陈列的方式。“陈列”不是随意地摆放。正像是书写过程,通过将词汇依照语法进行组合来传达特定的讯息与意义一样。陈列也拥有自身的逻辑,通过可视化的方式来传递意义。
通过17世纪法国学院画家于贝尔·罗贝尔绘制的一系列关于罗浮宫大画廊的作品来看,当时罗浮宫画廊两壁上架上绘画的“陈列方式”已经传达出特定的历史观念。画廊两边的立柱表现着区分\隔绝的意义,在划分出的每个单元内,悬挂的是某个画家不同时期的作品或者是某个画派的作品。每个单元如同特定的“时空气泡”,它们隔绝独立同时也前后彼此呼应。在画廊的下方,摆放着古希腊罗马的雕塑,这些雕塑是古典艺术的杰出作品。这些古典的艺术作品被设想为繁荣艺术的地基,正是在古典世界的基础上,欧洲才建立起繁荣的当下的艺术。这个画廊空间已经不再是一般的物理空间,开始充斥人文的精神。画廊的空间被不同时期的艺术作品共同转化为一个抽象超越的、涵盖不同时空的历史隧道。当我们漫步其中,沿着走廊前进,我们所见的不再是混沌的时空,而是经过理性理解的历史时空,只有人拥有历史。然而,走廊拥有尽头,那么艺术史\历史也有有终点吗?
16世纪的瓦萨里在撰写《名人传》的时候,将文艺复兴时期划分为前后相继的四个阶段,这是一个生命从生到死的历程。瓦萨里将同时代的米开朗基罗的艺术成就书写为文艺复兴的艺术顶峰,然而这是否意味着将会出现衰落?瓦萨里没有进行回答。或许正因为他意识到衰落的可能性,才促使他推动弗洛伦萨美术学院的落成。这种“历史的终结论调”来自欧洲基督教的意识形态,最能体现“开端——闭合”的线性历史逻辑分别是阅读的《圣经》以及可视化的教堂。
教堂是传递并表现基督教世界观的可视空间。为了使不识字的人理解教义,或者让他们受到感触,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通过视觉,教堂也是无声的《圣经》。有趣的是,与瓦萨里同时期,由米开朗基罗绘制的圣西斯廷大教堂的天顶画与壁画充分的体现出线性的历史逻辑。米氏在天顶上依此绘制《圣经·创世纪》中从上帝创世开始“情节”,而在前壁上绘制“最后的审判”。如果“上帝创世”是历史的开端,那么“最后的审判”则是历史的终点。当我们进入西斯廷教堂,也是经历了一次时空的旅行,经历了回顾古代、意识当下与预示未来。
这样的“经验”在博物馆的空间中出现了,博物馆成为了“艺术的教堂”。可见,艺术史的书写不仅是以文本为支撑的,另一方面则是以空间感知进行传达。当每一座博物馆把展览表现为一个独立的世界时,博物馆在表现文化、历史、自然或技术时,也把整个世界表现为了一个展览。因为,博物馆也是历史书写,它超越时空,也塑造时空。
大英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