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在山东逛博物馆

山东,和别的省份一样,有许多博物馆。

作为省级博物馆,山东博物馆论大,也不小。论名,却不是太有名。陕历博的名气多大啊?湖南省博物馆,因为马王堆,每天排队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四川、河南、南京的博物馆也都火,甘肃省博物馆的马踏飞燕,常被围得水泄不通。其实,山东博物馆是很有看头的。

常规的展览中,我个人较喜欢史前的部分,那时的人们思想上没什么条条框框,想象力奇特,器物也生动有趣。比如大汶口陶器中的红陶兽形壶,又像猪又像狗,又都不像,或者说猪狗不如,却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可能是先人们在驯化猪的过程当中产生的灵感,就用泥巴记录了下来,一不小心留到了今天。

同时期的器物,还有一件八角星纹彩陶豆,应是祭祀所用。八角星灵感大概来自太阳,也有学者认为是和中间的方形一起表现天圆地方。这些推测并不重要,我最感兴趣的是彩陶豆出土时,里面盛放着猪蹄和猪头,如此美味的食物,在当时绝对是非常奢侈的,人们饿着肚子,流着口水,端着它祭奠神灵,得多大毅力才能防止手抖给摔了。

我在二十多年前去过大汶口遗址,当时那里有个很小的博物馆,平时锁着门,找来附近村里的一位老人开的门,里面光线很暗,记不清有什么了。那次还去了位于城子崖的龙山文化博物馆,印象中也很小。

前几年再去,博物馆已经颇有规模了。参观完回去,顺便买了几斤新下来的龙山小米,熬粥特黏糊。

龙山文化精品器物是蛋壳陶,顾名思义,如蛋壳般薄脆,但颜色又都是黑的,所以我想大概为其命名的人爱吃乌鸡蛋。

山东博物馆有好多件蛋壳陶,其特点是“薄如纸,硬如瓷,明如镜,黑如漆、声如磬”,前四点差不多能看出来,至于“声如磬”,我没听过。当时烧制这批陶器的人应该也不懂这些特点,什么纸瓷镜漆磬,他们统统没见过,更不知道未来的人们会称之为蛋壳陶,或许他们心想,只要每天都能吃鸡蛋,我就可以多花时间,把陶烧得像蛋壳一样,给需要的人,尽管,如此轻薄的器物对自己来说没啥卵用。

山东博物馆的青铜器中,颂簋尤为出名。不过,在我看来,最具特色的还是亚丑钺。当初在青州出土了两件,一件在国家博物馆,没有铭文,山东博物馆这件带铭文,尤其珍贵。钺是用来行刑的,原本砍骨剁肉就可以,偏偏亚丑钺做这么精致,做为装饰品,已演化成权力的象征,上面的五官一点也不狰狞,反显得萌萌哒,或许,这就是笑里藏刀。

江西新干出土的青铜器里,倒有一件似乎相仿,不过只剩下了一张嘴,大概那件青铜钺的主人是个纯粹的吃货。

佛造像展厅是山东博物馆的一个特色。即使是四大石窟中占了两座的甘肃,在博物馆中也没有这么多而美的造像。

因为山东这些佛造像,多为地下出土,而非寺院或摩崖存下来的。佛像们经历过历次灭法运动的不幸,又因不幸而被埋起来,幸运的保存到了今天,让更多人幸运的看到。其中,最让人震撼的,莫过于青州龙兴寺出土的大批佛造像了。

青州博物馆属于一级博物馆,且是唯一的县级博物馆中评上一级的,恰恰就是因为佛造像。

这些佛造像以北齐时期为主,恰恰是从秀骨清像到曹衣出水的过渡期,太美的事物往往找不到词句来描述,我只能说:视觉感染力极强,艺术价值极高。

青州的羊汤也好喝,清汤。点心也好吃,蜜甜。青州是个好地方,尤其是因为青州博物馆,让人总惦记着想再去。

博兴也有个不错博物馆。同样是佛造像,博兴发现了龙华寺遗址,从中出土了94件金铜造像,其中有铭文的40余件,年代从北魏太和二年至隋代仁寿三年,历时四朝,长达年之久,在国内实属罕见,堪称是南北朝小型鎏金铜佛像断代的标尺。

论建设,博兴博物馆差了些,在县文化中心里,基本没什么人去,问半天才能找到。而且,这里还有个和别处博物馆的不同之处,就是不能拍照,不管到哪个展厅,不知是什么原因。

在博物馆拍照其实也难拍好,而且大多照片都可以在网上看到,所以拍不拍并没有多大意义。想拍的话关了闪光灯,对文物没有损害,另外,也有人在做测试,闪光灯对文物的破坏是否超过博物馆的灯光本身,我不知道结果怎样。对文物来说,黑暗当然是最好的保护,然而,黑暗也失去了文物的意义。

那年夏天,从博兴博物馆看了诸多小佛像出来,又打听着去县东南的一个村看丈八佛。那是东魏年间的一座造像,历经浩劫,曾身首异处,现在依然完整地伫立着,实属不易。不过,这个地方也不易找,穿过一条条乡间小路,到了才发现大门紧闭,问旁边的村民,才知道正在维修,从侧门进去,看到里面全是脚手架,丈八佛在寺院里蒙着一层红布,只能看出有确有丈八。

山东的博物馆里,最大的佛造像要数青岛市博物馆,进门就能看见两尊典型的北魏佛造像。

很多人会纳闷,青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佛造像呢?查资料才知道这原本是临淄龙泉寺里的,当年差点被日本人掠走,时逢当时济南“五三”惨案,迫于形势,日本人放弃了文物的转移,被原胶济铁路四方工厂长栾宝德先生派专车运至青岛。

青岛市博物馆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一具木偶,高1米93,按真人关节制作,可活动,是莱西汉墓里的一件随葬品。莱西的木偶本身也挺好看,但要把历史追溯到这具两千多年前木偶上,恐怕还是牵强。不管怎样,这句木偶应该是木偶界的祖师爷了。

其实,每座博物馆能有一两件展品让人记住,就很不容易了,即使这一两件展品并非“镇馆之宝”。虽然许多博物馆愿意评“镇馆之宝”,可我并不喜欢这种说法。馆为什么要“镇”?难道为了驱邪?我乐意从博物馆发现惊喜,即使这种惊喜只属于我一个人。比如上次去位于广饶的东营市博物馆,从展厅出来,看到院子里的大棚下堆着一大块废铁疙瘩,凑近了细看,是化在一起的钱币。没有人知道它们曾经的主人是谁,但想必他遇上了人生最痛苦的事:钱还在,人没了。

东营市博物馆后面有一座孙武祠,里面的关帝庙虽然不大,却是山东现存的最早的木构建筑,建于南宋建炎二年,比曲阜的孔庙以及灵岩寺的千佛殿都早。可惜木构上涂着厚厚一层红漆,太像新的。

山东的博物馆,新建的里面,临淄的齐文化博物馆是不错的,用了一些现代的声光电技术,可惜展出的复制品占比多了些,使展厅显得空旷了些。

另外,既是“五霸”又是“七雄”的齐国,给人的期待值也高,留下来的文物却远不如楚、秦,这让人多少有些遗憾。

但我喜欢这里的瓶子里盛着的两千多年前的酒,绝对是年份陈酿。如果和湖南省博物馆辛追墓中的肉食蔬果凑一起,加上新疆博物馆的饺子、点心,真是上好的一桌酒菜了。

莒县的莒州博物馆挺好,文物多,还有早于甲骨文的一些文字,确实能让人“勿忘在莒”。

至今为止,我自己也不知道去过多少博物馆了,有些博物馆,我甚至记不得去过多少次。我一点也不喜欢收藏,对什么东西值多少钱也无兴趣,但对于博物馆,一进去就不想出来,总是站到小腿转筋,每每看的眼冒金星。

我没有想成为文物专家的想法,只是觉得那些明亮或者昏暗的展柜里,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灵感与幻想,时光和梦,是可以让人装在心里,带回家的。

在山东逛博物馆,印象最深的,是前几天,济南这波疫情,马路上空空荡荡,省博也几乎没有人。那天,看着寂静的展厅里陈列的文物,我想,在它们经历的漫长岁月里,不知遭遇过多少艰难时刻,挺过去,就能看见光明,才会知道再大的困境,在历史中,不过是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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