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无法割舍，永远藕断丝连
第期
5月18日国际博物馆日特别节目?点击收听?丝缕——致扬州
作者：朱朱
朗读：河森堡
博物馆讲解员、科普作家
从地平线上伸出一只手掌
就可以托起你，盆景般的城市，
你太小，几处绿荫就能遮闭天空，
太慢，几条街只适合晚年的散步。
你的博物馆保存着冷僻的知识，
关于刺绣、玉和漆器，关于
忧伤的纵欲或快乐的劳作。
你那十年前才修建的火车站
是一座自嘲的纪念碑，当铁路
被发明，你的繁华就驶进了终点。
至少你有一半的美来自倒影——
运河，湖，雨水，唐朝的月光
以及更早的记忆。即使
闷热如八月，你也有一份
裁自历史的清凉。你像
在倒影中变得圆满的桥孔，
甚至倒影的部分才是真正的实体。
你是故乡。被任意吹送的
蒲公英在风的疏忽中着陆，
成为我的祖辈，他们忙于种植
我的根却又不安于这片土地，
像大雁，出走，回来，再出走，
再回来，至今还在族谱里排成行。
或许我将是不再回来的那一个，
更不会生前就在这里将自己安葬，
但爱着你从湿重的绿荫里升起的塔尖，
你油纸伞般撑开的亭子，你路边
那些摊贩兜售的一部气味的史诗，
还有你乡间小院的井和柳条筐。
过尽的千帆在水面划出远方的丝缕，
你缄默，是要我震慑于生命
有过如此漫长的开篇。月亮
已无法再捧离波心，但熟透的藕
被送到唇边，土腥味混合奶香，
要我确认最强大的力量莫过于藕断丝连。
选自《五大道的冬天》，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关于作者-朱朱，年生于江苏扬州，现居南京。曾获《上海文学》年度诗歌奖，第一届刘丽安诗歌出版奖，第二届安·高（AnneKao）诗歌大奖，长诗《鲁滨孙》获年《诗林》优秀作品奖。著有《灰色的狂欢节》《驶向另一颗星球》《枯草上的盐》《青烟》等。
最强大的力量莫过于藕断丝连「留言」：对故乡，哪些是你割舍不下的？都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徐凝，《忆扬州》）。讲起扬州就想到江南，就想到三月的烟雨和油纸伞，就想到雨巷的石板路和园林的石丛，就想到临水的街道和水上的乌篷船。扬州是江南的象征，江南是诗意的象征。
但是，古典的诗意终究有遭遇现代性的一天。于是，朱朱在“古典”与“现代”相遇之中，目睹了扬州的不安：“你那十年前才修建的火车站/是一座自嘲的纪念碑，当铁路/被发明，你的繁华就驶进了终点。”其实，并不是扬州的繁华走向了终点，而是扬州的慢与小巧，在现代世界对“加速”“宏大”“发展”等诸多追求中，显得格格不入。
如何不让扬州或其他古老的城市成为现代的弃儿？
也许会说：让博物馆保存那些终将消逝的文化。将那些慢下来的文化和生活排除出现代生活之外，浓缩在物的陈列和精巧的策划中，用无数藏品堆积出一种历史想象。甚至还有多媒体互动，有大建筑师的手笔，有空调和咖啡馆……远在他乡的朱朱知道，这是现代西方大都会提供的答案：将前现代与自然之物一个个陈列好，教观者以现代的凝视，想象一种他者的历史。
这会是现代江南、现代扬州的文化图景吗？用博物馆圈住那些跟不上现代节奏的事物和生活，让我们的日常快步走向更为高效、便捷的“现代生活”？但是，当乡愁将故乡扬州的日常意象牵引出游子的记忆深处：“绿荫”“塔尖”“油纸伞”“亭子”“摊贩”“井”“柳条筐”，那么多故乡中不起眼的事物，早就排除在现代文明之外的生活，却是我们生命和文化的根。
朱朱更愿意重新发掘扬州的“慢”与“小巧”，发掘那些一直形塑着我们的感官和思想的风物和景致，发掘“震慑于生命”的我们与祖辈的“藕断丝连”。于是——扬州，既是一座城市，更是一座真正的博物馆；其陈列的不是再是“冷僻的知识”和丰富的死物，而是关于乡情、古典美学以及我们祖辈日常生活的强大的根；其逻辑亦不再是民族志和分类学，而是包罗一个文化方方面面的市声和街景。
朱朱的诗或许蕴含关于现代化的答案：也许我们不必去抱怨一座城市不够大、不够快，也许我们像对待博物馆那样看待它，看它如何容纳祖辈和我们的生活，看这些生命的体验如何“藕断丝连”。
那么，我们也不必催促我们的故乡赶快“现代”，而是从我们的生活和传统，重新界定“何为现代”。
文李毅翔编辑
三十校对
西格玛
头图
吴冠中《乡情与乡愁》
插图
林风眠《柳林》
配乐
肖瀛《信心》《致妻子》
河森堡的诗意问答
”
疫情给全球博物馆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疫情之中，是否让您重新思考博物馆的模式？您对未来的博物馆有什么期待和想象？
博物馆永远是一个需要你亲身走入才能感受的地方。很多人觉得博物馆应该与时俱进，但我觉得博物馆是最不应该与时俱进的地方，它本来就是沉淀时间和历史的产物。所以如果说哪个地方的传统最稳固最长久，应该就是博物馆了。所以我相信在疫情彻底平息后，人们还是应该用过去的方式去参观博物馆。因为博物馆本来就是一个坚守传统的地方。我依然相信人应该走进博物馆，去感受现场的氛围，这才是博物馆很大的意义所在。
我特别希望未来的博物馆，不会再因为学科划分而彼此孤立。比如说今天在北京，地质博物馆，就是关于地质的；动物博物馆，就是关于动物的。但我一直认为博物馆应该是关于万事万物的，所以我特别希望将来有那种更大型的综合博物馆，可以把地质、生物、植物、天文，把国家历史都讲进一个故事里。你可以在一层看到宇宙和星球的历史，在二层能看到咱们这片土地的历史，在三层又能看到这个民族的历史……所有的知识融会贯通，聚为一体，并且陈列在一个博物馆里，我觉得这是博物馆未来一个理想的状态。
您在博物馆工作这些年，有哪些“诗意”的时刻？
朋友们应该都知道，“国博”里边特别大，经常看到很多观众在里边迷路了。找不到自己的朋友了，怎么办？只能打电话。
里面的定位特别有意思，因为博物馆的展区是按时间分的，观众打电话的时候，经常听到这样的对话：你在哪儿？回：我在春秋；你在哪儿呢？我在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我觉得这好棒！
感觉好像你是在给另外一个时空的人打电话，我在一旁就会觉得这个场景特别诗意。
”
▎诗意的人
河森堡
博物馆讲解员、科普作家。代表作：长篇科普书《进击的智人》，音视频节目《了不起的博物馆》第一季、《脑洞大开博物馆》《展开》等。